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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考語文經(jīng)典現(xiàn)代文選讀：《龍門印象》
龍門印象
蕭殷
一是晴朗的初冬早晨，太陽溫煦地照著大地。汽車一駛出了洛陽的西關，就象擺脫了韁繩的野馬，任性地飛奔起來。過了的周公廟，遠遠就望見閃閃發(fā)光的洛水了。更遠處，卻是迷迷茫茫的一片，似風沙，似煙霧，又似蒼蒼茫茫的原野。不一會兒車已駛進了洛河橋頭，你看!天津橋，多少古典詩人詠唱過的天津橋啊，它還屹立在洛河的水流里;在古代，這一帶的垂柳系過多少依依的離情!水流里曾滲和過多少離人的傷心淚!要是在春天，當洛河旁邊的桃花盛開的時節(jié)，人們能看著這片景色毫無遐想?能不回想起這樣膾炙人口的詩句么?
天津三月時，千門桃與李;朝為斷腸花，暮逐東流水。前水復后水，古今相續(xù)流;新人非舊人，年年橋上游。
可惜，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是冬天，陽光雖很溫暖，但道路兩旁的村莊，卻赤裸裸的，再也找不到“綠樹掩映”的風趣了;就連邵康節(jié)的“安樂窩”和司馬光的“獨樂園”的遺址，也是如此。
車越往南行，道路越來越難走;倒不是路不寬，而是馬車和牛車太擁擠了!一輛跟著一輛，絡繹不絕;馬蹄落處，塵土飛揚，有時竟連前面兩丈遠的東西也無法辨認;此時此際，任你空際多么晴朗，但在這里，陽光能不黯然失色么?正所謂：
大車揚飛塵，亭午暗阡陌!
好在龍門在望，我們憧憬已久的“石刻寶庫”就在眼前了。
二
龍門!多么響亮的名字!
當我們走到一個小鎮(zhèn)的盡頭，面前就橫著一條湍急的河流，那原來就是有名的伊水。我們走到沙灘，從這里放眼南望，兩岸石壁對峙，伊水從中潺潺地向北流來。遠處的接口卻異常整齊，好像鑿穿的闕口;難怪古人管它叫“伊闕”，后人又管它叫“龍門”了。
就在這伊水的兩岸，我們的祖選創(chuàng)造了無數(shù)的藝術珍品。你看!伊水兩岸(尤其是西岸)的“洞”和“龕”吧，密得簡直像蜂房。據(jù)統(tǒng)計，全山造像凡九萬七千三百零六尊;題記三千六百八十品;有佛洞一千三百五十二個，龕七百五十個，塔三十九個。其規(guī)模之大，由此可以想見。
遠在公元五百年(北魏景明元年)，規(guī)模宏大的石刻藝術活動，就在這里開始了。人們所嘆賞不絕的“賓陽中洞”里面的十一尊大佛像以及它洞口兩壁的浮雕，正是當時勞動人民所雕刻的優(yōu)選秀的珍品。后來又經(jīng)過東西魏、北周、北齊、隋，一直到晚唐光化元年(即公元八百九十八年)，我們的祖先連續(xù)在這里營造了四百來年，他們繼承了敦煌、云岡雕刻藝術的傳統(tǒng)，融合了南北朝的文化并吸收了犍陀羅的精華;特別在晚唐，又繼承了北魏的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，更吸收了當時西方藝術的精髓，融合漢民族固有的色彩，發(fā)揮了他們高度的藝術智慧與創(chuàng)造的才能，使這里的石刻藝術不斷地得到發(fā)展和不斷地提高。
因此，無論你從藝術創(chuàng)造的發(fā)展來看，或者從藝術創(chuàng)造的規(guī)模來看，或者是從石刻藝術所達到的高度成就來看，龍門都無愧為祖國的偉大的石刻為祖國的偉大的石刻藝術的寶庫。
啊!誰能面對著這千千萬萬的精心的雕刻，能無動于衷?誰能在這些偉大藝術品的面前，不驚嘆我們祖先的匠心和輝煌的藝術智慧呢?
三
我們來到了奉先寺。
當人們登上高高的斜坡，踏上了較后一級石階的時候，抬頭一望，誰都會驚喜地吹呼起來：“啊!你看!你看!”
原來在我們的上面，有一張端莊安詳、微露笑容的臉龐出現(xiàn)在我們的眼前，那就是奉先寺的盧舍那雕像。高十七米，膝部以下已崩落，但全部體態(tài)仍十分勻稱平衡;尤其是臉部，仿佛有無限的魅力，你一見那張慈愛溫厚的臉容，內(nèi)心就不禁油然地滋生出一種喜悅的情緒。
這是七世紀七十年代的產(chǎn)物。距今已有一千三百年的歷史，雖經(jīng)長時期的風雨剝蝕，然而不管你從哪個側面看上去，它總是那樣勻稱!那樣慈愛溫厚和那樣端莊安詳!甚至當我們走到伊水的對岸，站在看經(jīng)寺洞前來回望它的時候，它那慈祥的臉容，卻依然是那樣動人。
偶一看，它會給你帶來一些喜悅的情緒;但仔細再瞧瞧，你又會覺得它有與眾不同的地方。我們曾看過北魏的造像(如龍門的“賓陽中洞”、“古陽洞”、“蓮花洞”的造像)，這些造像都是臉部秀長，眉作弧形，鼻長，目大，頸平，唇厚，而且胸部平直。這些造像雖然也表現(xiàn)了輝煌的藝術智慧，但它們卻更多地保留了外來的藝術的痕跡。然而到了唐代，不但繼承了北魏藝術的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，吸收了當時西方藝術的優(yōu)點，同時也融合漢民族固有的色彩，使造像更加雄勁生動，更柔和自然。奉先寺的盧舍那的造像，就是杰出的代表作品。你看吧，盧舍那的臉部多么豐滿：鼻端，口正，兩耳下垂，眉作新月形，目稍向下凝視，胸脯微凸……如果拿北魏的造像來比較，顯然盧舍那的造像是更有民族特色了。
奉先寺是龍門較大的佛洞，南北約三十米，東西約三十五米。據(jù)說是唐咸亨三年(公元六七二年)開工，一直到上元二年(公元六七五年)十二月三十日才造成，整整費時三年零九個月。可惜，右面的菩薩、天王、力士和供養(yǎng)人等，大部被風雨剝蝕，殘缺不全，好在左面的諸像大部分還完好無損。特別值得提一提的，是那力士像章。乍一看，你會覺得他十分猛勇，有勁!仔細看，你會發(fā)現(xiàn)他的頸部和手臂的肌肉顯露，盤絡分明。充分發(fā)揮了藝術上的夸張手法，但大部卻符合人體的解剖原理，這是難得的珍品。
四
我們懷著愉快的心情離開了奉先寺之后，繼續(xù)參觀了十個佛洞，如西山的成佛洞、敬善寺、老龍洞、千佛洞、八仙洞、無名造像、藥方洞和東山的四雁洞、二蓮花洞、看經(jīng)寺等等以及石壁間無數(shù)的佛龕。
真是美不勝收!當你當你你默默地望著神采奕奕的佛像出神的時候，同時在你的耳邊就響著不斷的贊賞：“多洗練的衣紋!”“多優(yōu)美多姿!”
在萬佛洞外的半壁上，我們看見了一個菩薩，約一米高，右手執(zhí)“指塵”，左手提水瓶，上身微向右傾，頭部卻向左彎，優(yōu)美多姿，傳神得很，實是唐刻觀音的杰作。唉!可惜頭部已被擊碎，可恨又復可嘆!
在敬善寺內(nèi)，也有兩個菩薩，姿態(tài)端麗而體態(tài)富有變化;可惜頭部也被子鑿去了!八仙洞里的雕像，其體態(tài)之多姿，使人不能不“嘖嘖”稱道;然而，它們的頭部同樣被鑿去了。
使人深為惋惜的，是這種“鑿去頭部”的現(xiàn)象，竟這樣普遍!在龍門的許許多多的佛洞中，除了極少數(shù)的佛像(如看經(jīng)寺的羅漢群像以及像奉先寺、賓陽洞的一些高大的巨像)還完好無損之外，可以說，絕大部分雕像的頭部都被鑿走了。
這真是龍門石刻藝術的浩劫!其實，破壞龍門石刻的活動在唐武宗時期就開始了，以后又經(jīng)歷了多次的變亂，石刻被毀的現(xiàn)象，日復一日地嚴重起來，特別是在國民黨反動統(tǒng)治時期，美國帝國主義勾通官僚奸商，大肆盜鑿龍門的石刻藝術。那時候，龍門完全無人管理，任何人都可以任意鑿走雕像。據(jù)說，每鑿下一個頭像，即可得到二十塊現(xiàn)洋的報酬。在這種嚴重的破壞之下，萬佛洞的佛像再也難得找到完好的了!所有石壁間精致的的佛龕里的佛像，全部被鑿去了腦袋!在東山南端的成佛溝里，無數(shù)唐代成熟的壁上雕刻，幾乎全部被砍去了頭部!有的是整個地被鑿走了!
看了這種種現(xiàn)象，使人痛心!帝國主義為劫掠我國古代的藝術珍品，竟敢勾結官僚大肆盜鑿，同時以小利誘惑不法居民進行不間斷的破壞，以致使龍門的石刻藝術遭到了嚴重的無法彌補的損失!
親愛的讀者，請你們牢牢地記住，現(xiàn)在，在美國紐約博物館和坎察斯博物館以及波士頓博物館里，還藏著好幾種龍門石刻藝術的珍品!其一，是賓陽中洞兩壁的“皇后冖佛圖”及“皇帝冖佛圖”，這是兩幅構美妙的浮雕，是我國一千四百年前在雕刻藝術上的杰作。一九三五年，美國強盜普利斯賄通古玩奸商岳彬，勾結國民黨反動政府，把這兩幅珍貴的浮雕盜鑿下來，然后運到美國。其二，是萬佛洞里的飛天和洞口的一對石獅子。獅子一腳翹起，作攫物狀，極雄偉壯觀，是我國七世紀的藝術名作。美帝國主義竟將獅子連同飛天一起盜走，現(xiàn)藏在波士頓博物館。
記住!親愛的讀者，牢牢地記住啊!這筆債將來一定要算清!
五
我們從萬佛溝走出來，天空跟我們的心情都變得陰沉了。西風刮起了漫天風沙，道路更難走了。
我們沿著伊水向北走去。塵土撲面，眼睛都很難睜開。走了很久，才走到香山寺前。這是詩人白居易死前居住洛陽十八年，常來游歷地方，在這時，據(jù)說他和洛陽其它的幾位詩人結過“九老社”，朝夕相聚，曾留下不少動人的詩篇。
再沿著山路向北走，行約一里路，眼前出現(xiàn)一道山梁;在山梁的盡處，卻是一片密密的柏樹林。有人告訴我們：“白居易就葬在這柏樹林里，現(xiàn)在叫做白冢。”
我們放眼遠望：奇怪!一個“琵琶”清晰地映在我們的眼前。你看，這道山梁和柏樹林不正好構成一個“琵琶”么?——這也許是后人為紀念詩人的名詩“琵琶行”而特地裝點出來的吧。再遠些，在柏樹林的背后，是伊水，是熱鬧的小鎮(zhèn)，是蒼茫茫的原野，是煙霧，是密密的煙囪……
西風刮得嗚嗚直響，我們順著山梁，一直向柏樹林俯沖下來，風聲在我們的耳邊呼嘯著，尖叫著，在風聲里，我們仿佛聽到這樣的聲音：
……九月降霜秋早寒，禾穗未熟紼青干;長吏明知不早破，急斂暴征求考課;典桑賣地納官租，明年衣食將何如?剝我身上帛，奪我口中粟;虐人害物即豺狼，何必鉤爪鋸牙食人肉?
一口氣跑到了白居易的墓前，我們忽然都嚴肅起來了。誰都不愿說一句話，仿佛誰都怕驚擾了詩人的構思。
其實，在我們的面前只有一塊石碑：“唐少傅白公墓”。風來時，柏樹搖搖擺擺，反而顯得無限的靜穆。
詩人，靜靜地睡吧，你曾經(jīng)詛咒過的“食人肉”的社會，已經(jīng)被你的子孫消滅了!你看，在柏樹林的隙縫里，你難道沒有看見遠遠的紅旗在飄展么?西風，你別吵吧!讓我們的詩人聽聽他的子孫怎樣歌唱他們的幸福吧!
作者簡介：蕭殷，現(xiàn)代作家，文學評論家。原名鄭文生，曾用筆名肖英、黎政。生于1915年。廣東省龍川佗城竹園里人�？谷諔�(zhàn)爭爆發(fā)后，參加編輯中國青年記者協(xié)會機關刊物《新聞記者》月刊。1938年加入中國共產(chǎn)黨。此后，從事新聞和教育工作。1949年參加中華全國文學工作者協(xié)會。新中國成立后，歷任《文藝報》主編、《人民文學》執(zhí)行編輯、中國作家協(xié)會青年作家工作委員會副主任兼文學講習所副所長、廣州暨南大學中文系主任、中國作協(xié)廣東分會副主席、中共中央是財局文藝處處長，現(xiàn)任廣省文聯(lián)副主席、中國作家協(xié)會廣分會副主席兼《作品》月刊主編。1932年開始寫小說，抗戰(zhàn)期間寫過一些報告文學。解放后，主要精力用在文學評論工作上。有文藝論集《論生活、藝術和真實》、《與習作者談寫作》、《給文藝愛好者與習作者》、《鱗爪集》、《習藝錄》;此外，還有雜文集《生活·思想·隨感》，散文和短篇小說集《月夜》。
摘自：《施行家》1957年二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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